【荆高】旧约

 好老一篇文我落泪

※完全是历史片段的脑补(过度)产物。故事性并不强。回头看各方面很不成熟,感谢大家的喜欢和评论。

 

旧约

【他们之间,曾有旧约。】

 

(1)

某一天站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背后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小贩的叫卖和人群的喧闹声不绝于耳。当然那些熙攘是与他无关,与他为伴的只是一把断弦琴,一份泛黄的曲谱。

 

他终究不可遏制地起了逗留的念头。

念头里尽是一个软弱的自己狠狠嗤笑:谁懂你的弦外之音?没有一个知己,你的漂泊、寻找,你不停地弹奏那些旁人听不懂的曲子又有什么意义?

明明是想要坚持,却又偏偏找不到辩驳的理由。

最后一直以来想要寻到一个知己的愿望,终于屈从于理智和一个软弱的自己。

 

记忆里也曾有人笃定他一定会厌倦走走停停,他如今也不得不叹服于那个人的料事如神。尽管那番旧约是以一种听似不羁的口吻。

 “若有一天你不想再漂泊,可以来找我。到时候可要记得叫我一声大哥。”

尽管那一番旧约他曾不置可否。

可他确实没有其他的朋友,当然这也直接导致了他最后寻不到更好的去处。

是个渐已萧瑟的秋日,高渐离敲开荆轲位于燕国的住所,看见那张和年前一样灿烂的脸,笑容里带着一种“毫无疑问”和“毫不惊讶”的意味,略略透出一点算是狡黠的神色。

唯一与旧约不同的是,他没有将那句大哥叫出口。

对此,荆轲是和打开门来看见他时一样的表情。

他?自然是一直都面无表情。

 

为什么荆轲会留在燕国?为什么笃定他一定会厌倦颠沛流离?

抵达的第二天他有些克制不住心里名为好奇的已有燎原之势的星星之火,索性去问荆轲。

彼时荆轲抿了口酒,惬意地答道:“留在燕国是因为这里有美酒,有约了来日一道喝酒的故交……伴酒的不是还有你这个高明的琴师么?喝喝酒,听听曲,神仙也不换。”

他眼角搐了搐,狠狠地剜了荆轲一眼,荆轲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续着方才的答:“至于为什么肯定你会想要安顿下来,不过是因为我晓得漂泊的滋味罢了。”

语气虽还是吊儿郎当的语气,那一瞬荆轲眼睛里闪过的什么,他却觉得看不明晰,疑心也是跟着一闪而逝。

不等他起追问的想法,硕大的酒葫芦已经往他眼前晃了一遭,答句变为问句:“小高喝酒么?”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也学着像荆轲那样大喇喇地在枯黄草地上坐下,毫不客气地接过葫芦。结果荆轲拖过那把原先放在不远处的剑,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脑袋枕在剑鞘上,整个人直挺挺地躺下去。黑沉沉的眸色找不准焦距,也不晓得是在看正在小口抿酒的他,还是他背后几颗长势繁茂的树,或者透过枝叶正在细细端详微冥的天色。

嘴上也不停,天南海北地和他扯些可有可无的见闻或笑料。他开始还能应上几句,后来意识也有些迷糊。

掺着荆轲的唠叨伴着酒和微微桂花香喝得生了七分醉意,半梦半醒间他只记得荆轲最后问了他一句:“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叫我一声大哥。”他大概是摇了摇头作为回应。

摇头的意思有很多种;他那个昏昏沉沉里下意识的摇头动作,也不知道是昭示他会动用一个称呼的必然,还是对未来的不可预料表示茫然。

 

(2)

有酒有肉有荆轲的日子虽然不再有琴声,却也能算是过得颇不无聊,好说歹说,荆轲那些名山大川不曾白游,谒过的隐士贤德也并未白访。听过的趣闻轶事信手拈来,逗一逗面瘫也算游刃有余;酒也是天天能喝到的,每天都要接回来满满当当一壶,当然,更多时候他会怀疑如果不让荆轲喝酒,那才是怎样一番惊天动地。

没有琴,没有知己,他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他偶尔这样想,总会开始惦念当初那位教琴的先生。

 

先生曾说,注意到他的原因不过是他一双手生得好看。

昔年的先生是流落到穷乡僻壤的斯文人,眉须皆白,大抵隐士之流。来往时总背着的那把琴只弹一首曲子,听村里的教书匠说那首曲子是叫《黍离》。

即便那样,那首曲子也不过开了个头。当日不知道村里来了位先生的高渐离只听邻家去凑了热闹的小孩儿口述,白发的怪人才起了一点曲调就停下了,神色看起来就像村东头倍受数落一直不曾还嘴的鳏夫一贯表情。

他根据邻家孩子磕磕绊绊的描述推测那种神色,可能是难过。

后来他看见了被称作怪人的先生,在茶肆里头信手摘一片叶子,借一支粗制滥造的短笛吹起几首俚俗小调就能博得满堂喝彩。他听过几次那样的小调,当时只觉得先生能让所有人都这么开心,实在是很了不起。

别无他想。

 

先生也说,后来选中他的原因不过是弹起黍离时好死不死看见他泛红的眼眶;即便他彼时只垂髫之龄。

于是父母把他送到先生门下,不光因为先生说分文不取,大概也怀着微薄的愿望,希望他以后不要像他们,终日过承受苛税重赋的苦日子。尽管他已经记不清父母的样貌。

关于先生。他也只记得先生弹琴时的姿态,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意味。只记得先生苍老的声音总说他的聪慧伶俐;说他懂得《黍离》曲意,今后约莫要和先生一样,会苦在一个“知我者”的难求;也说曲高和寡,也说外头的世道凋敝兵荒马乱;也说这大半生的奔波,黄土埋了半截,只遗憾在无缘得见《高山流水》。

 

然后先生倾囊相授,最后甚而将那把音色极好的琴赠给他。先生总结陈词的话是说,他是先生碌碌一生仅遇的一个“知我者”。先生说完又觉得释然。

“多少同仁,求索一生也没找着一个知己啊,哈哈哈。”

 

他翻过一页《高山流水》的曲谱,迟钝地想起,接着呢?

 

在他出师的第二年,秦朝铁蹄悍然攻来,国破家亡。彼时恰染上疫病的父母和先生都死于动荡。留他孤身一人背着那把音色极好的琴不知该去向何地,只是牢牢记得先生在他幼年时翻来覆去说的那个“知我者”。

路上都是饿殍哀鸿。他渐渐也学会什么叫做淡漠。

 

弦上也描摹过“有匪君子”,可无人接下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也叩问过“岂曰无衣”,但无人答道“与子同袍”。

终究只得到一个他并不想要的虚衔。

 

旷修是知我者,但世上再无他的琴声。

 

他依然漂泊,但总算也感到的旅途的乏味。弦断时他甚至觉得释然,像卸去了一个一直以来没有一刻不在加重却又无从摆脱的包袱。

他想,那么就此放弃吧,知我者哪儿会有那么多呢。

最后,除了《高山流水》的谱子还被翻翻,断弦琴就一直闲置,和琴囊一道被搁着落灰,直到半个月后被荆轲看见。

“说起来,从那之后怎么就再没听你弹过琴?”

他面无表情地出示琴上的断弦。

荆轲把恍然大悟写满了一脸,还主动邀功,说是要托人帮他修琴。他觉得没多大必要,争了几句才发现有个事实叫做他拗不过荆轲,也就抱着一点顺其自然的想法。

“顺其自然”的含义是,反正断着弦落灰和修好了搁置并没区别。

 

(3)

他隐约知道荆轲是辗转托了人的,所以前前后后折腾了不少时间,接上弦的琴才回到他手里。

久别重逢,自然少不了审视一番,发现修得竟是不赖,他反而开始对曾为此事和荆轲有过口角抱些内疚。

他又想起先生,再兼着一点心血来潮的成份,索性试着拨弄起来。

信手弹起的调子,仿佛老者哀哀的呼唤恳求。荆轲凝神听了良久,干脆席地而坐,把手探到背后拔出剑来,和着拍子,指节在刃上缓缓敲击。唱道:“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曲毕时他望向荆轲,换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看他归剑入鞘。顺手还把他拉起来,默了半晌也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荆轲像是这时才悟到奔波里的疲累不堪,或是装出一副重负难支的样子挪去桌边。先掂了掂酒坛,一脸嫌弃地倒了倒,不得不承认里头是空的;这才转而去摸水壶,这回倒是和他脸上的怨气一样,是满的。但是,只要没有酒,即便水有再多,荆轲也是喝不痛快的。

乍然听他突兀开口:“大哥竟也懂琴。”

于是正要将就着浇进嘴里的茶壶偏了偏,大半孝敬了土地公。小半倒是有机会去荆轲嘴里过了一遭……然后?呛着了,和前头那些,殊途同归。

然后,关于这壶水,就没有然后了。

荆轲难得尴尬一会儿,措辞半天才艰难开口道:“你竟也叫了我一声‘大哥’。”继而神色复杂地望他:“懂琴的人……不是很多么?”

看见他摇头,荆轲挠了挠鬓角,摆上一点回忆往事的沧桑,却只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句:“年轻的时候我也是有过报国志向的,那会儿读了些书,可惜后来国君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那是他不知道的“荆轲的过去”,也只听见这样一句,话题又被带去另外的方向。

“乐理我不曾学过,听你奏曲却能囫囵明白个意思,就像是年轻时读的那些书又温习了一遍。”再干干地打了两声哈哈,“其实旷修那首《黍离》,我听不懂。”还不放心地追问一句:“懂乐理的人不是很多么?”

“……懂得我曲意的,除开当年教我的先生和赠我《高山流水》的旷修,也只有大哥一个了。”

再是默然。

“既然我能听懂一点,以后就委屈小高弹曲子给我听了。”荆轲晃了晃壶里头残余的水,看他还愣着,有些明白。面上只故作无赖状。

他的视线扫过琴身的纹路,怔怔点头。

 

后来是以荆轲忍无可忍地泼了早冷透的水、去买酒回来喝得心满意足告终。那天他却忘了告诉荆轲,那个“委屈”他其实当不得。

 

(4)

“孤独的人都觉得自己不孤独。”

荆轲端出几样小菜,开了坛酒,那姿态类似于说教。如果他没有理解错误的话,那个望向他的眼神大概是讲:“说的就是你这种一点自觉都没有的家伙。”

几样小菜色香俱全,光看着腾腾的热气也让人觉得味道不会差到哪儿去;酒的成色比往日好,大概是温过的,薄薄的雾水也带着几分暖意。他敛目作欣赏佳肴的样子,实则是对着这样的指摘有些词穷,不去反驳,听着荆轲继续教育。

“按我说,漂泊的人有哪个是不孤独的。除非你一直没有朋友,或者一路都是朋友,才不会太快厌倦一个人游来荡去的日子。”

他听了更只有哑口无言的份。

燕国的琴师高渐离向来是前一种人,离开先生后、遇见荆轲前,他都是过“一个人游来荡去的日子”,也一直独来独往得很好,风寒都不曾染过,更遑论“孤独”。

又暗自揣度荆轲一定是后者。如果人脉不广、朋友不多、待人不诚,旷修也不会把《高山流水》托付荆轲转交给他;再说,光看那样灿烂的笑,就会觉得这种人即使没有朋友,说出去有谁会信呢。

“厌倦之后就会想要找一个归处,可惜这个世道你却不一定能找到停脚的地方。没有家的话,当然只能寄望于几个贬低了说就是‘狐朋狗友’的家伙。这好比你手里握着一把剑,不可能永远攻守都是密不透风,不如把背后留给你信的人,并且记得亲手交给他。

“这样的人也不用太多,够义气就成。”

“归处要那么多来做什么,有大哥这样够义气的不就成了么?”他夹回一筷菜,声音里沾着些满不在乎,脸上也是这样。

荆轲闻言一滞,几声短促的干笑之后声音低了不少:“这个世道……靠谱的朋友只有几个是不够的。你……以后就会知道的。”

他想不出来有什么可回答的,只能继续无言地夹菜吃。

然后白菜就被端走了,伴着的是荆轲不满的嚷嚷:“光和我抢菜吃做甚!少年人就该多吃肉!吃肉才能长个儿!”说着给他碗里添了一块油光发亮的肉,把菜碗重重搁在自己面前。

他看着那块肉,皱了皱眉,还是不做声地长个儿去了。

荆轲以一个满意的笑作了收梢。

 

那是旧年的最后一日,推开窗仿佛能看见弥漫在空气里的喜气。他喝得醺醺然,对那一年最后的印象是谁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说:“安心睡吧,明天起来就是新的一年了。”

他迷迷糊糊地觉得,像是大家都抛却理智,固执地以为但凡是新的一年,就一定会有新的所谓“希望”。

梦里头荆轲挠了挠鬓角,笑道:“小高活得太理智,也不累么?所有人这么辛苦地奔波忙碌,就因为那些虚妄而无谓的‘希望’啊。”

 

(5)

从院子蹿进屋里喃喃抱怨着外头冷得快要冻去手指的荆轲顺便往他手里塞了杯热气腾腾的茶。

“还是屋子里暖和。”荆轲长吁口气。

他想,添置完毕但实质仍是环堵萧然家徒四壁的屋子里一定是有两个圆滚滚的球状物体,回温的荆氏圆球刚刚在院子里埋下了几坛酒,大概再过段时间挖出来就是佳酿,所以显得心满意足——高氏圆球,呸,是裹得和荆氏圆球裹得一样圆润且臃肿的高渐离,正捧着热茶无所事事——当然,如果吐槽也默认归入无所事事分类的话。

“家里头应该不缺什么了。”荆轲乐呵呵地宣布。

 

听到某个字的高渐离显得有些恍惚。往往听得“心安之处,即是吾乡”,可其实他从不知道什么是家,无论在曾拥有时,还是终失去后。

曾经拥有家的时候他只略晓些事,等褪去了懵懂再去回想,记忆却仅剩一个绰绰的影子。有整日忙碌的、看不清面目的双亲,和过年时得到的邻家孩子穿剩下的几件旧衣裳,也有分到的几粒姜糖——他藏了很久才吃完。那些现在看来一点儿也不稀罕的玩意构成一个弥足珍贵的印象。

接着的一路漂泊里,对“家”的什么感悟也只是夜里赶路时看见的投在窗上的几团模糊影子。

到最后,对家的印象竟只剩下一片温暖的烛火。

现在是有被那些跳动的明亮烛焰包围的感觉了。这里是供他栖身无忧的方寸之地,也有可供豪饮的烈酒,甚有一个看似不正经却是懂得曲里浮生的“大哥”,终究质变出一向与他无关、如今略尝个中滋味却仍不知道是为何意的所谓“羁绊”与“眷恋”。

 

“家里是什么都不缺了。”他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垂着眼帘不咸不淡地答道。

 

他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不然也不会在荆轲提出“要离开一段时间”的时候心里会有舍不得的情绪油然而生。膝上的琴也懒得再弹下去,只听着荆轲嬉皮笑脸地继续说。

“只是同一个老友约好了要再喝趟酒,就在燕国又跑不远,大概没两天就能喝完,别那么担心。”荆轲挠挠鬓角,顿了一顿,“总不能失约。”

他在心里淡淡附和,确实没见过这个重义的家伙辜负过谁。

“我留了些钱藏在被褥里,吃穿用度总是够的。”他抬眼,发现荆轲正看盛放着的一树梨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才接着,“我尽量早些回来。多好的天气,晒着阳光听曲儿一定舒服。”

他仍不答话,坐在草地上逆着光看荆轲折下一段柳枝递过来。他不接,荆轲也就一直保持那个动作。

他冷着脸接过,手指拂过琴弦,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在家里等你。”

荆轲只点了点头,转身时剑已经背在身后。

他把柳枝摆在眼睛正前方仔细端详——新绿色,刚刚舒展的狭长叶片那些空隙之间可以看见荆轲越来越远的背影。他维持那个姿势不变,直到门被吱呀开启之后又轻轻地关上。

 

后来他翻检出来一个做工粗糙的瓦罐,虽说缺了个口却算合用。

于是打了半罐井水把那段柳枝将养在里头,倚在缺口位置。那抹新绿日渐蔫了,有时他看着也烦躁,往往又在扔掉这些枯枝败叶之前放弃。

于是自动将枯萎的柳枝与荆轲一概而论,反正他向来都对这一类人或物没有半点办法。

话说回来,能让面瘫束手无策的,果然,都是人物。

 

他还是执拗地天天换上一罐清水,每时做的事情只剩下等待。仿佛永无尽头的等待里,旧约和柳枝一起褪色成枯黄。

 

(6)

村东头有个摊子,可以坐下喝茶饮酒,也能叫些饭菜。山野之间总有络绎不绝的客商在此处歇歇脚,大概是因为便利的关系,生意也算红火,说起来可能比村西的酒馆还热闹些。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孙大娘天天站在摊头,将熙攘迎来送往,却渐渐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好在初春料峭的时候,她找着了一个勤勉踏实的帮工小高。

 

之前她只认得小高那个荆姓兄长,小荆原先天天要来打一壶酒喝,前两天出远门了,所以才让小高来抛头露面。小高除开木讷,以及说出来的年龄有些不太像以外,什么都好。

热闹的时候他沉默着忙得脚不沾地,冷清的时候也只是坐在桌前,并且从不多作要求。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本就不多的要求不过一日三餐。

孙大娘约莫知道一些,清楚他这是在等待。

孙大娘看着他,总是莫名想到自己当年苦等应征死在沙场上的当家人时,大概也是这番情状。

从桃花盛放,到荷叶凋零。

 

荆轲回来的时候是深夜,因之前方下过一场凉得沁骨的秋雨,黑灯瞎火里不得不踩了一脚的泥泞。又大概是离开得太久,或者被豪奢消磨了记忆,摸索半天才找着自家的门。自家也是黑灯瞎火的一片,算算这不尴不尬的时辰也不知道应该说回来得嫌早还是忧迟,途中快马加鞭的赶路突然显得多余,到此刻都变成不太讨人欢喜的玩意儿。

敲门,或者不敲,这是个问题。

近乡情怯是命题,举棋不定是问题。

领悟之际,僵在半空多时的手懊恼地往门上轻轻一拍。荆轲警觉地听了一会儿,门里没有动静。啊那么就对了,他敲过门,只是太晚了小高一定是睡下了刚刚的声音他一定没听见,就是这样。

 

一个人如果想着要骗过自己,会是最简单的事情。

荆轲自然是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边缩着肩膀转身,边思忖还是去村西头的酒馆里凑合一夜再说。这会儿有点冷了……也不知道那儿的酒还是不是那么烈……

身后的门冷不防吱呀一声开启,伴着少年人犹带倦意的一句“大哥”。

他疑心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回头望了一眼,脖颈却梗在那里。他有些佩服自己竟然还有意识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才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机械转身。

晦暗夜色里,彼此神情都看不分明。

 

荆轲更剧烈地缩了缩肩膀,发现屋子里也一样冷。

大概是离开太久的缘故。荆轲想着。家里才会平添这么一股清寒的感觉。要是放在以往,好歹也要比外头暖和一点吧。小高过得……这是什么日子。

点了烛火之后能看得见模模糊糊的轮廓。

若要追究。

荆轲第一眼看到的应该是摆在显眼位置的柳条——已经枯萎,旁边还摆着个缺了口的瓦罐,在偏暗处泛着凄凄的颜色,仿佛一碰就会立刻碎裂,落进泥土里去……那是它本该有的归宿,但显而易见,为什么它还没有落叶归根。

荆轲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

接着第二眼看见的便是一张灰尘堆得有些厚的琴,和端坐在那里带着睡意擦琴的他。

荆轲哑了。对着那张看不清表情的冷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不解释。

于是觉得百无聊赖的荆轲踱进他睡的屋子,只有对着叠得整齐的被褥出神可以打发时间。哎小高这里干净得简直像没有睡过……真想好好歇歇。问题是,那边什么东西好像亮晶晶的……诶?

衬着微弱的月色,确实有些更为微弱的反光。

 

荆轲凑到近旁一看,竟是几枚刀币;再往被褥里细细一淘,又摸出来几枚。

细细一数,脸色剧变。

此时的第一反应当是疑惑小高这几个月是怎么活下来的,跳脚问他怎么会分文未动。实际上荆轲也是这么做的。

回应只是淡淡的一瞥,荆轲就乱了,不管是阵脚还是表情。

也说不明白有什么感受……只觉得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接着发现这团看似柔软的棉花其实是九伏天沾了水在外面冻了少说有七七四十九天的,可偏偏自己的认知里这是一团正常的棉花,所以使了全力……

然后就听得棉花,呸,小高开口。

“这几个月我在孙大娘那边打下手,吃食都是大娘供的。”还气定神闲地指了一指角落里一个落灰甚厚的酒坛,“酒是孙大娘塞给我的,说是你肯定喜欢,搁在那儿很久了……嗯,还说以后打酒能便宜些。”

荆轲败了。荆轲颓了。荆轲只能看着他,不着痕迹地叹气。

 

不冷不热的气氛里也再没什么可说的,高渐离擦完落灰后就去睡了,没再理会看上去像有什么事要说的荆轲。只是在翻烙饼之余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向来浅眠,也就不得安睡。

荆轲倚在门边的时候他正好翻了个身,换成背对着荆轲的方向,听着隔了被褥显得模糊的声音,突然有了些睡意,只随口应下。

至于应下的是什么,周公说,他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荆轲花了不少口舌去说服昨晚迷糊应下的少年人,不过换回高渐离一脸半信半疑。才回来半夜,就又要离开。而且拖上自己……以及含糊不清的解释。大概是半信半疑之下还带着的一点不满。

可他一直都犟不过荆轲,况且昨晚随口答应的也是自己。荆轲把落灰甚厚的坛子埋在后院,离开便正是太阳刚升起的时候,荆轲关上门,顺手接过剑和一个包袱。

他只背着琴走在后面三四步的地方,便算是开始赶路。经过村东头的摊子时孙大娘正张罗着齐备一天的食材,看见哥俩远行的装束愣了一愣,在摊头做帮工的小高朝她远远挥手也忘记反应。她回过神来也顾不得思虑许多,抓起一壶好酒去追二人,小高停步等她,一开始说什么也不肯收,后来被她结结实实塞进手里就没再挣扎。

当时她只是没有瞧见,先前常来打酒的小荆在她摊子上放下了什么。

当时她刚刚把酒壶顺利送出,搓了搓手,局促问道:“小高是什么事走得这么急?小荆是刚回来吧?”

小高点头,有些犹豫地答:“应该是……又要紧事吧。”

她帮小高正了正包袱,继续问:“这一去,还回来么?”小高迟疑,最终还是答不知道。

从后面赶上来的小荆笑嘻嘻地接过话茬:“这次是走得急了点,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回。要是回来,一定再去大娘那儿打酒喝的。”

小高自顾自又来一句:“大娘回吧,摊子要紧。”拱了拱手。

小荆脸上神色有些尴尬,不过也冲她挥手。

 

那是孙大娘最后一次见小荆,最后第二次看到小高。

最后一次见小高,只看见他背着琴踩着泥泞回去那间长久无人的屋子,出来时只剩两手烂泥和一个萧索的、空落落的背影。

后来她老了,在战争爆发之前无疾而终,与许多年前千里迢迢从战场上运回来的当家人合葬。

那就是与此无关的后话了。

 

(7)

途中高渐离的唯一想法就是没想法。

正如先前的揣测,荆轲确是一路都是朋友的家伙,并且,路程太长,朋友太多。偶尔荆轲挠挠鬓角想跟他说什么事情,往往被不知道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不知名人士打断,然后荆轲把这位不知名人士喝趴下,继续赶路,荆轲继续找说什么事情的时机。

他一开始还有兴趣估一估被喝趴下的不知名人士有多少,接着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庞大的数目,还是放弃了。不过不用太仓促地听解释之类,他倒是喜闻乐见,只是冷着脸听荆轲絮叨些有的没的,处心积虑还是扯不上正题。

 

尽管荆轲对某个事实一直有足够认知,那个事实叫身边走着的少年琴师是个面瘫,且是个不太好对付又不太能辜负的面瘫,但是……年轻时候结交的朋友们被喝趴了一路,高渐离便看着,沉默一路,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他试图哄,可这偏偏是个柴米不进的主儿,掐指一算也寻不到哪是他脉门所在。

荆轲绞尽脑汁扯几十句话,高渐离回一句也算是好的。荆轲根本没有切到点子上的机会,高渐离只是一脸有意无意的事不关己。

是以荆轲那件事,终究没能和解释的话一起说出来。

 

得知那个消息的情形,高渐离其实不大记得。大概是因为没有刻意去记,或者因为刻意地逼迫自己忘记,到之后这方面的记忆就模糊了,只够描绘出一番事情的轮廓。

荆轲出去喝酒他一向不大理会,想法大概定格在管也管不好,干脆就懒得起这些心思。那天却有些蹊跷,荆轲一大早就拎着一壶酒走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日常都要扯上几句的闲话也没扯,连那柄没见他离过身的剑也搁在房里一个角落,但阳光昏黄的时候都没回来。换作平时早该再喝趴一位不知名人士。

他找到坟前的时候荆轲已经醉得七七八八,嘴里反复地念叨着什么。他仔细地看了一看。埋着的人是叫田光;坟是座新坟,堆得隆重。一旁躺了几个东倒西歪的酒坛,看上去是少不了。

要说起来,虽是荆轲时时嚷着“一醉方休”,但时时是别人趴下了,他嘴边总是挂着的一点笑意还是跟开始喝那会儿分毫不差。

真被他看见大醉一番,是第一次,也该是唯一一次。

也是在被他拉回去的路上露的马脚,反复絮絮的几个字眼成了端倪,不怀疑也做不到忽视带着酒嗝仍然一脸复杂的神情。并且醉了的荆轲尤其……藏不住话。大概是一直想把事情和解释一起说给现在这个声音的主人听,回到客栈,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套话,荆轲就原原本本地坦白。

断续的、时不时泛个酒嗝的叙述里一切有丁有卯,未来君主的意志与不甘,故人的托付与死亡。国士之死与太子之志构成荆轲动身之必然。颠三倒四讲到最后,荆轲突然喉头一哽,吐了他一身。他闻着自己也是一股刺鼻的味道,皱皱眉,抬手的动作却轻柔,僵硬地拍在荆轲脊背上顺了顺。

等荆轲差不多吐完胆汁,他只去端了热水上楼简单给擦过,然后把荆某人放倒在床上——盖好被子——换衣服去了。

 

第二天荆轲站在他面前问“你都知道了吧”的时候他只是抬头望了一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然后点头,再自顾自斟一杯酒。

荆轲觉得嘴里发苦,头也开始不可遏制地痛起来,不晓得是因为宿醉还是眼前这事。想要辩解却知道解释的托辞太苍白,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面前的琴师更是兼着不太好对付与不太能辜负一体的糟糕性子。

他的余光瞥见荆轲迟缓地转身,也不知道有没有看错,总之发现那个平素挺拔的背影,突然有点蔫。

 

“旧约”算得了什么?

也只是在某个计划被动用时连带着一朝分崩离析的,一件再廉价不过的殉葬品罢了。

 

(8)

他理所当然地感觉恼怒,带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恼怒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荆轲会死吧。

那位不曾谋面的处士田光的命,加上荆轲的命,还有接下来不知谁的命,统统押上去赌一个并不一定是父母、先生、也包括自己曾经无比向往的“光明的未来”。且不论这天下人心向背或众望所归,也先不论谁输谁赢。对于这场豪赌的筹码来说,却一定是死局。

但他从来都说不过荆轲。

 

他说不过的那个人还没回来,大概是在和什么人拼酒。之前也提到过,他当时没认真听,敷衍了事地应了一句,这会儿看看窗外想约莫估个时辰,却发现窗外只是缀着几朵遮光乌云的天空,夜色浓得化不开。

他下意识地去摸孙大娘硬塞来的那壶酒。酒是好酒,虽说喝完了,那个说不上来是什么制的壶摸上去却凉沁沁的,仿佛能顺着血液与脉络一路顺藤摸瓜让理智也冷静下来。

包袱里寻不到。

这时才模糊记起,那时候随手放在桌上……嘶,然后是怎么来着?对了,后来荆轲不当心,取剑的时候连剑带鞘以浩浩荡荡之势扫了过去,那个单薄的酒壶就摔在地上。当时他蹲下想捡,碎片仍是凉沁沁的,却将他手上豁了个口子,不大不小的伤被荆轲仔细包扎过,现在只留下一条不怎么明显的疤痕,终于被他全盘忘却。

……再回想那个清脆的碎裂声,觉得和那个碎掉的酒壶一样,凉沁沁的。

 

关了窗他再翻来覆去地擦拭了即便先生留下的琴才略略定神,又等了一会儿。

等了又怎么样?

在沉默里他静静阖眼,想着窗外风雨欲来。

 

迷迷糊糊里听得一声惊雷,估摸着这时节不大会下雨。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他理应还有时间。

最后三帖草药,苦味随着袅袅升起的烟雾一起蒸腾,消散在弥漫着不安气息的空气里,模糊的视野中是近乎荒废的村落。风传的消息散在这块小地方,逃得动的人都离开得匆忙,留下的不是逃不了,就是不想逃。

村里的几个老人抱着祖祖辈辈的家产不肯撒手;他死死地护着父母和先生不愿抽身;还有那个向来寡言的鳏夫,守着他妻子的墓,以及和她曾经的家。

 

第一碗药端给阿爹,皮肤晒得黝黑的男人一口就是底朝天,苦得脸上密密的皱纹都聚起来,沟壑纵横。然后不再看他,满是茧子的手抚了抚妻子的头发,把另一碗递过去,看她混着泪水喝下小子亲手熬的药。等妻子喝完,虚弱地冲他回收,表情被不耐烦伪装起来。

他端端正正地叩首。

“快滚吧小子,你阿娘我来照顾。”男人嘶哑的嗓子顿了一顿,“越远越好,你非得给我活下去不可。”

可男人太虚弱,手垂下来带翻了碗,并不清脆的声音在地上骨碌碌打了好几个转。

滑稽而笨拙。

 

不知道怎么他就已经在背上琴囊端最后一碗药给先生的路上了。

有一点总叫人啼笑皆非,先生不爱吃苦的。往往费了口舌还不肯,拖到一定时候的台词便是:“冷了更难喝了。”缴械的步子不禁迈快了些。

最后尚温热的药洒在一块木牌前,渗进土壤仍闻得见苦味。他盘膝坐了一刻,静默间想起先生的嘱咐:“别再挂念我,也不用再往我这处弹曲儿了,这一辈子除了《高山流水》没那个运气耳闻,旁的曲子听自己奏听别人演,说不腻味……那都是假的——诶诶,不是说你学得不好。只是你到我这个年纪总是会明白的。”

先生闭着眼睛喘匀,继续叨念:“嘿,小高你把,到底也是个一根筋的小鬼。听我一句话,有些事儿,莫强求,莫像我这样。”他为人一世,苦求的东西有些确实强求得了,但同时错过的东西太多。

但闭着的眼睛再没睁开,来不及解释清楚所谓“有些事”包括什么,也不会知道一向敬重他的一根筋小鬼,梗着脖子没有点头。

不知若干年后,像他有缘遥寄那一曲总被念念不忘的《高山流水》他能否耳闻,又是否会因为得意门生与他相似的冥顽而显得气急败坏。

 

雷声一直在响,越来越大的势头。那是雷鸣与雷鸣般的马蹄声汇在一处,从遥远的地方呼叫而来炸响在耳边——附着一场浩劫。他茫茫然地回顾,沿着来路只看见被掩盖在夜色里死气沉沉的村落:轮廓被黯淡的天光描摹成等待着某个时机好来择人而噬的异兽。但那不过感官上的错觉,一旦走近就会被发现只是一息奄奄的猎物,正沉默着准备下一刻献祭的飨宴。

最后一阵雷鸣似的马蹄声渐息,附和着划亮在终章的电光,此时却下起他一直觉得这时节不具有的大雨。

他抹一把视野模糊的眼睛,觉得勉强撑着的眼皮隐隐泛疼。一个人转过头继续踉跄着往远处跑,可怎么跑也没法跑出那块被漆黑夜色笼罩的荒野。

头上脸上,被雨水浇得通透。

他想,这雨真像是阿娘喝药时不断落在碗里的眼泪啊。

自己就是那碗药,从头苦到脚。

 

他猛地睁眼,看着隐隐透进屋里的闪电的光,那一瞬间所有属于中间几年的记忆全盘忘却,只剩下雷鸣、风雨、马蹄声、离开,一连串的片段仿佛找回多年前那个雨夜的自己,叫他只想着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却被扳正肩膀。一个拥抱。

一切远去。能料想那人笑容一定是依旧温暖而干净。酒味以及被雨水沾湿些许的衣衫。至少那一刻他觉得安心,于是陷入难得的无梦,酣眠似醉鬼。

抱剑的人影坐到拂晓时分雨停,疑心自己是恍了神听错成谁曾在耳边轻轻地叹息。

 

(9)

沿途,琴却是摆设了。

他只是当做摆设日复一日地擦拭,并不动用,而几乎觉得自己能遵从先生的嘱咐做到“莫强求”不执著于那张琴和其旁的一位知己。

大概是该习惯回到过去的时候了。

没有知己,只有自己。

 

他想到这地方在初晨,窗外天空是隐隐的铅灰色,层云翻涌。风吹起来凛冽似刀,不知道怎么并不想关窗,只预谋着下楼取些酒暖一暖——账自然是记荆轲头上。

脚刚刚迈出去,听得隔壁一阵常见出鞘声,像是残虹的声音。他往那边走两步就到了荆轲的房门前,推开一条缝隙看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刀剑相碰的撞击,只是听得残红铮铮。他收起担忧,看荆轲深色认真地以直接敲击剑刃。节奏与轻重有些熟悉,依稀与当日第一次拊掌称好的情景重合。而荆轲仍然是唱道:“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不过少去他的琴声。

 

他又站了片刻,后来还是虚掩上门,下楼去取了坛酒才折返。账嘛,自然是记在荆轲头上。

再上楼时已经听不见动静,他捎上琴,在荆轲房门前站定轻叩,又推门进去;所幸他还记得荆轲不管何时都爱喝酒的这个脾性。

他把酒坛递给前一刻还显得无奈的荆轲,解开琴囊。

门缝里漏出一点曲调。

 

就这样吧,他在昏沉之间终于只是这样想着。

荆轲一如其名,本就该是那种乘上一往无前的战车、持剑在手、一路披荆斩棘的人啊。现在的他跟不上那种步伐,奏曲便只能作为诀别。

他模糊地这样想着,也在模糊里感到释然。注视他的那双眼睛,大约是仍旧被不掺醉意的清醒填满。

那么,就这样吧。

 

他只能旁观,看荆轲忙碌。马不停蹄的奔波折算作日胜一日的疲倦和在他这处越来越短的逗留。他们很久没有好好喝过酒说过醉话。尚践行的旧约不过是当初戏言而没来得及解释当不得的一句“委屈”,曲里几番悲欢浅浅附和窗外几分薄雪。

结局大概也只能被草草写就,留一个猝然而仓皇的尾音。他将兀自震颤的弦压下,终究没有问起为什么荆轲一路都是朋友,却也会厌倦漂泊。

 

最后一个旧约说定在铺天盖地的风雪里,之后荆轲去往咸阳;他的身后,满座衣冠肃然,仿佛遥想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将有的一幕。

“风萧萧兮易水寒”的余音还未散尽,便被酒盏碎裂的声音打断,两个人的背影便在不同的时间走往不同的方向。

 

只有日复潺潺的易水犹听得一句旧约说定最终被风雪埋没,渐渐褪色枯黄。直到订约的两人都陷入永恒的场面,被忘却,也许在无人可见的地方寸寸崩裂。

“这琴,我不回来,你当不再弹。”接着一声苦笑,“我是个自私的人啊。”

他却没听见那句叹息:“你不回来,我自是不再……”

伴着的画面是他埋下那张音色极佳却早已积满尘埃的琴后大步离开的背影,一旁曾荫蔽过他们喝酒的树仍繁茂,而庭院早荒。

多年后,他提着筑,循着那人步伐,去往咸阳。

 

尚未可知,是否会有人告诉那个自私的家伙:“你不回来,他却会去找你”;那么——唯一知道的不过是,世上再没有一曲《易水寒》,也再没有那样一句“大哥”。

 

(10)

旧约随着弹指的尾音一道被风卷起,淹没在尖利的呼啸里。

 

【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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